烟尘之中，2000万居民急需解决方案
在孟加拉国首都达卡，曲折蜿蜒的卡兹纳兹鲁尔伊斯兰大道将这座城市一分为二。每到上下班高峰期，道路沿线的混乱景象宛如全城疏散。
成千上万辆轿车、摩托车、机动黄包车、厢式货车和双层巴士，争夺着每一寸空间，像冰川一样在城市中缓慢前行，喷出大量的含硫废气。
“太可怕了，”今年24岁、在路边卖公交车票的拉基布尔·哈桑(Rakibul Hasan)说道，“我鼻子总是堵着，里面尽是脏东西。我一直咳嗽。不用找医生也看得出来，这对健康不好。”
多个指标衡量均显示，达卡已经成为全世界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之一。这个南亚大城市经常在全球实时空气质量监测指数IQAir的排名中位居榜首。根据《可持续城市前沿》(Frontiers for Sustainable Cities)杂志最近的一项研究，2003年至2019年，达卡的PM10（灰尘等粗颗粒污染物）和PM2.5（主要由燃烧产生的细颗粒污染物）的平均浓度分别是世界卫生组织指导标准的6倍和9倍。
“达卡是新的‘大城市’(Big Smoke)，”艾哈迈德·卡姆鲁扎曼·马琼德(Ahmad Kamruzzaman Majumder)说道，他用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煤烟笼罩的伦敦的旧称。马琼德是孟加拉国斯坦福德大学大气污染研究中心主任，他说这里是南亚仅有的专门研究空气污染的机构。“空气污染对所有生活在达卡的人都有巨大的负面影响，无论是住在高端社区还是住贫民窟的人。这个可怕局面我们还远未解决。”
自孟加拉国1971年独立以来，首都达卡就迅速发展为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之一。达卡交通拥堵严重，车辆的平均时速已骤降至4.5公里，与步行相差无几。但交通只是让这个人口2000余万的大都市天空黯淡的多个因素之一。燃煤砖窑、道路和建筑工地扬尘、工业污染和从邻国刮来的烟雾，加上本地柴油和汽油车排放的尾气，形成了有毒空气的“大杂烩”，让这座处于低洼地带，本就非常容易受气候变化影响的城市里的居民身心健康饱受摧残。
马琼德今年1月发表的一项研究发现，在达卡的城市面积从1990年的约50平方公里扩展到如今300平方公里的过程中，建筑是最大污染源，占总量的30%。排名第二、占比紧随其后的是全市1000座砖窑和其他工厂的工业污染，占29%。汽车排放占总量的15%；来自印度、巴基斯坦和尼泊尔等邻国的“跨境污染”占10%。其余的污染源包括垃圾焚烧和烧木柴的火炉。
马琼德说：“麻烦的是，达卡的空气污染源非常复杂广泛，而我们甚至还远没有开始清理这个问题。”
有毒空气产生了致命影响。根据芝加哥大学能源政策研究所的一项研究，由于空气污染，达卡人的平均寿命约缩短了八年。自2018年以来，该研究所每年都将孟加拉国列为世界上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国家。《科学进展》(Science Advances)杂志去年4月发表的研究估计，2005年至2018年，达卡有2.4万人因空气污染而早逝，死亡人数位居研究涵盖的46个城市之首。
世界银行去年对1.2万名孟加拉国人进行的首次此类研究发现，PM2.5暴露量高于世卫组织指导标准1%，人出现呼吸困难的概率会增加12.8%，患抑郁症的概率增加20%。研究还发现，收入较高者——在资产得分这项社会经济指标上高出1分的人——暴露量会降低45%。
PM2.5颗粒物的体积小到足以穿透肺部、进入血液并损害内脏器官，可引发心血管、呼吸系统疾病和癌症。与这种健康代价相伴的是巨大的经济代价：世界银行的研究发现，2019年，空气污染给孟加拉国造成的损失在115亿至130亿美元，相当于该国GDP的3.9%至4.4%。
达卡大学(Dhaka University)专门研究空气污染的教授阿卜杜勒·萨拉姆(Abdus Salam)说：“我们在上演公共卫生紧急状况。但由于它不是普罗大众能轻易观察识别的东西，所以被忽视了。”
世界范围内，空气污染是导致早逝和疾病的主要原因，2019年大约有667万人的死亡与此相关。IQAir对117个国家的6475个城市进行的研究发现，2021年，只有220个城市的空气质量达到世卫组织的标准。南亚是空气重污染城市最集中的地区，全球污染最重的10个城市有9个位于南亚。
快速的工业化和经济增长加剧了当前危机，这和工业革命以来全世界许多城市的情况一样。但萨拉姆指出，法规和技术进步已经成功净化了世界上很多知名雾霾城市的空气，从伦敦污染的彻底反转到加州再到二战后的日本，不一而足。萨拉姆说：“历史经验告诉我们，这个可以做到。”他将孟加拉国目前的境况归咎于政治上的不作为、监管不力和执法不严。“但在达卡，20年来一直都是雷声大、雨点小。”
萨拉姆指出，欧盟2009年就将车用柴油硫含量的限制标准从百万分之50调降到百万分之10，而孟加拉国的限制标准是百万分之350。萨拉姆说，与此同时，孟加拉国第一项全国性的政策——2012年的《降低空气污染战略》“没有得到妥善落实”，因为政府没有设定目标，而2019年起草的《清洁空气法案》(Clean Air Act)没有形成法律，成为了“失败的机会”。
但孟加拉国环境部副部长齐亚⋅哈克(Ziaul Haque)表示，更多进展即将到来。2020年，孟加拉国政府提出了“2020年国家行动计划”，将通过强化交通管理、提高能效和投资可再生能源来降低达卡和其他城市的空气污染。该市首个地铁系统和20公里长的达卡高架快速路等项目正在建设中，2020年12月，该市又建起了首批自行车道。在此之前，该国还采取了禁用含铅燃料、二冲程发动机，以及带有固定式烟囱的传统砖窑等措施。
“我们正与所有的主要空气污染源和原因作斗争，”哈克说，“政府意识到了空气污染正在给公众健康和国民经济造成巨大影响。”
哈克说，展望未来，孟加拉国将采取一项年度空气质量管理计划，并在空气污染严重时发布公共卫生警报；新通过的《空气污染发布条例》将赋予有关部门更大的权力，比如像北京那样让工厂暂时停工。
有关部门还鼓励转用污染强度较低的建筑技术：政府机构将不再使用需要烧制的粘土砖，改用非烧制的混凝土砌块。在私营部门，当地公司Concord在生产混凝土用量较少的空心砌块，而Kapita Auto Bricks公司的混合砖窑将联合使用天然气和固体燃料，以减少排放。
在卡兹纳兹鲁尔伊斯兰大道沿线，可以看到这些措施的一些迹象。一辆市政洒水车在街上喷水，以对抗街道上经常笼罩的由建筑扬尘形成的巨大褐色雾霾，尤其是在10月至次年3月的旱季。距离地面上方约30米的该市快速公共交通网络，目前只部分完工，到2030年，列车通行线路总长将达128公里。
但普通公众不相信这些措施会缓解问题。公交车售票员哈桑说：“洒水很不规律，他们甚至都洒不到这里。地铁也帮不到底层的人，不会有什么改变。”
孟加拉国高等法院也表达了类似的批评论调。今年2月，它指责政府未遵守它2020年发布的遏制达卡空气污染的九条方针。今年前两个月，达卡的空气质量指数（包括臭氧、一氧化碳、二氧化硫、二氧化氮和颗粒物）有13天超过300，达到了“危险”级别。
官员和独立专家一致认为，必须收集更好的数据来制定目标。世界银行2013年主导了对孟加拉国空气质量的最后一次深入研究，呼吁扩大“捕获的空气污染数据的范围和准确性”，增加更多监测站（目前只安装了13个）。哈克说，政府计划从今年10月开始进行一项世界银行支持的研究工作。布拉克大学JPG公共卫生学院的一个团队最近也安装了八个空气污染监测器，作为今年研究的部分内容。与世界银行安装在高楼上的设备不同，这些设备专注于“人类层面”的监控。
在这座城市东南边缘的贫民窟Shyampur某所房子的二楼，布拉克大学的团队正在安装一台检测器。“还有很多东西我们都不知道。”其中一位研究人员卡姆鲁尔·哈桑(Kamrul Hasan)说。“在大多数地方，空气污染在白天最严重。但在达卡，空气污染在夜间达到峰值。我们还不知道确切原因。”
但对于那些身处全球空气污染最严重地区的人来说，答案需尽快揭晓。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极端天气的增多，空气污染只会变得愈发严重。
Shyampur是在湿地上建造的由铁皮棚屋组成的非正式定居点，距离一家排放灰色滚滚尘烟的轧钢厂只有几米远。手持监测仪显示，PM2.5达到561，是世界卫生组织认为的24小时内健康呼吸水平的37倍多。
“我整晚都在咳嗽。”80岁的居民拉西马·比比(Rahima Bibi)说。“所有衣服都会被尘烟弄脏。每天如此，一刻不停。”
她的邻居穆罕默德·马丁(Mohamed Matin)曾是一名人力车夫，在患有慢性呼吸困难症后，被迫辞工。“爬楼梯很困难。” 使用吸入器的46岁的他说。“我没法再干重活了。我觉得我的问题是烟雾和灰尘造成。政府必须采取行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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